知泽·越催越慢

是知泽呀
afd@知泽,大眼@知泽不想写纯爱
狗晋@简锦风,凹3@Fril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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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被屏不补

【次瓜】庸俗的套路

*咕了很久的世界线α合集,做了一点小修,然后彩蛋是七岁的父女短暂相见。

*ooc文学

*年龄操作/有崽提及


1.考试前要抱抱才能回复能量


离期末考试还有十七天。

 

阿尼亚很有点泄气地把书往脸上一盖,没什么精气神地靠在沙发靠背上。

“阿尼亚要拿雷了。”她像宣布真理那样宣布这件事,“阿尼亚要不及格了。”

“……倒也不必这样。”达米安有些无语地拿下她脸上的书,“你从六年级开始就没有不及格过了。”

阿尼亚把脸转过来,有点不满地看着他。

“阿尼亚——要——不及格了——”她拖长了声音宣布另一个真理,“傻瓜次子。”

 

八星七雷的「皇帝的学生」随手解下自己肩膀上的披风,随手丢到达米安的脸上。庶民家使用的、对德斯蒙少爷来说太过廉价的洗衣液的味道扑上他的鼻尖,连同少女的体温一起。

 

达米安坚信他的脸被那件披风烫伤了,不然谁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他的脸瞬间爆红。

 

他手忙脚乱地掀开脸上的披风,眼前再次见到光明时就刚好看见阿尼亚走过来。挤到他坐着的单人沙发里——挤进他的臂弯与胸膛中间那一小块空挡里,然后抬起脸,借着还没完全掀起的斗篷的遮掩,亲吻了他的脸侧。

 

现在达米安认为是阿尼亚的嘴唇灼伤了他尊贵的脸,虽然她的嘴唇的温度大约还没有他的脸高。

 

阿尼亚亲完就从达米安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披风,随手披在身上,又去仔细地系好扣子。做完这些,她又凑近达米安,盯着他捂住脸的手。两人靠得极近,身体几乎要贴在一起。

“所以,次子还是不懂咯?”她说话时吐出来的气喷到达米安的手背上,让他有种她的嘴唇正贴着手背的皮肤的错觉,“阿尼亚现在不想学习,阿尼亚想去吃花生派和花生冰激凌。”

“那你就去吃!”达米安把手放下瞪她,如果他的脸没那么红,那么他的瞪视还有点威慑力。他尽量压低了声音,可余光还是注意到了有不少人在向这边看过来,“我又没拦着你。”

 

阿尼亚没好气地用鼻子哼出一口气,从他的怀里钻出来,第三次用那种听了就让人火大的声音宣布,“达米安是傻瓜。”

她坐回她原来的位置,收拾好随身的手机和钱包,留下了她的笔记本和书——反正待会还是要回来看的。

她挎上自己的小包,对达米安做了一个鬼脸,“次子就呆在这学习吧,明年的情人节也和学习去过吧。”

 

“我知道了!”

 

达米安吐出一口气,咬牙切齿地收拾自己的包,只留下一些课本在桌上,“我陪你去吃就行了吧?”

他随手收拾了一些东西进包,也没再检查,拽着阿尼亚的手腕,趁着更多的人对他们行注目礼之前离开了「皇帝的学生」专用的图书室。

两人拉扯着从一众普通学生之前走过,而他们的同年生和学长学姐早已见怪不怪,只有一些低年级的小鬼头还在探头探脑。

一走出图书馆,达米安就松开了阿尼亚的手腕。他的手欲盖弥彰地摸上了头发,看天看地看图书馆大楼,就是不肯去看阿尼亚,“总之,现在陪你去买花生派和花生冰激凌就行了是吧?大冬天的吃什么冰激凌……”

 

冷静,这是她自己答应的男朋友,是爸爸planB的成功关键,不能随随便便像一年级那样把他打进地里。

阿尼亚深呼吸了一下,平复一下心情,向前走了几步,尝试去挽达米安的手臂。

 

达米安下意识的想躲开。他的手臂只一动,就又定在那里,等着阿尼亚挽上来。

可阿尼亚毕竟眼尖。她想要挽上来的手一顿,变成了拍在达米安手臂上的巴掌。

“阿尼亚就是喜欢在大冬天吃花生冰激凌。”

一掌拍完,她挺起胸膛,假想自己就是《Spy Wars》的邦德曼,面对什么事都面不改色,继续迈开脚步,走到达米安前面去。

 

“走吧,去吃花生派啦!”

 

一般的甜点,如花生派,在食餐厅总是不限量供应的。

像是冰激凌,富家的大小姐大少爷们也不少有爱吃的,自然也是一年四季都冻着。

阿尼亚和达米安走进了二楼的「皇帝的学生」的特别餐厅,点了一份花生派和冰激凌。她四处张望,想找一个舒适又私密的座位,反倒意料之外的看到了……“贝琪?”

 

贝琪·布莱克贝尔坐在一面落地窗前,扭头就能看见餐厅一楼的景象。她的面前摊着几本书,但最靠近她的还是一小块蓝莓芝士蛋糕。

她正挖了一勺,还没吃进嘴里,就听见阿尼亚的声音。贝琪张望一下,看见阿尼亚,眼睛骤然亮起来。

“小阿尼亚!”她朝两人招了招手,“来这边!”

阿尼亚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她直接抛下了达米安小跑过去,留下她身后刚刚端上桌台的花生派。

达米安一阵无语,但良好的修养又不允许他翻白眼,只好咬着牙端起阿尼亚的碟子,跟着她走到布莱克贝尔的卡座。

 

“你们怎么来这里了?不是去图书馆了么?”贝琪把桌上的书本收好,叠成一摞,好奇地看着他们:阿尼亚托着脸,依旧可爱;德斯蒙端着一只碟子走过来,把它……推给了阿尼亚?

这可真是奇怪了,德斯蒙少爷什么时候帮别人端过盘子?

 

“图书馆好无聊,阿尼亚想出来吃冰激凌。”阿尼亚盯着那一小块点缀着冰激凌的花生派,突然扭过头,看向达米安,“次子,阿尼亚没有拿叉子。”

“?就在你右手边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就有一个餐具盒。”

“阿尼亚想要那种可爱的叉子,”阿尼亚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形状,“那种,叉子尾端会有花生的可爱叉子。”

“我在伊甸要去哪里找啊?!”

“一楼应该有吧?”阿尼亚撑着脸看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委屈巴巴的,“……达米安。”

 

这种程度的撒娇贝琪自认为抵挡不住。她饶有兴味地看着德斯蒙,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他红透的脸——显然他也抵挡不住。

紧接着这位大少爷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起了身,竟然真的给阿尼亚拿叉子去了。

毕竟是从小在各种外交辞令中长大的德斯蒙,他明白找拙劣借口的阿尼亚只是想要和贝琪单独聊天,而并非是想要那把可爱的叉子。

 

“怎么了,阿尼亚?和达米安相处得不顺利吗?”

贝琪喝了一口饮料,看向显然有些低落的阿尼亚,“昨天是圣诞节……你们吵架了?”

阿尼亚此时远没有刚才与达米安相处时的活泼明媚,反而像是没有好好浇灌的幼苗,有些蔫哒哒的。她的眼睛半阖,再睁开时,依然是十分失落的样子。

“贝琪,”她那双圆润透亮的绿眼睛盯着贝琪,“昨天晚上,次子和我告白了。”

 

来了!经典的恋爱漫画情节,贝琪终于也能说出这句话了!

“……你们昨天才开始交往啊?”

这么一想也是,虽然达米安和阿尼亚平时也会待在一起,但远不如今天这么放纵她,甚至陪她从图书馆出来,又帮她端盘子。

眼见着阿尼亚的眼神逐渐转为疑惑,贝琪笑着摆了摆手。

“没事,你继续说。”

 

自从可以自由掌握读心的开关,阿尼亚已经很久没有在家人和朋友的面前打开了。

此时她并不明白贝琪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叹息一声,再次开口。

“可是阿尼亚感觉,阿尼亚和次子在交往后,距离反而远了。”

“不一定要像父亲和母亲那样接吻,但是哪怕只是阿尼亚想挽着手,次子也会避开。”

她扭头,看着一楼的餐厅。达米安正从桌椅间穿过,却并没有去找什么叉子,而是径直出了餐厅。

平心而论,虽然只有十七岁,但达米安也已经成长到了让人为之侧目的地步。食堂里散落的学生在他背后悄悄看他,讨论他,憧憬他,仰慕他。

阿尼亚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过程。她是幸运的,从明白自己喜欢达米安到接受他的告白,中间只隔了三十秒。

 

在达米安告白之前,他们也会一起复习,一起去教室,一起上课和打扫卫生。她可以毫无顾忌地靠近达米安,或者说竭尽所能地靠近达米安,而不用担心他会厌烦还是怎么样。

次子永远不会讨厌阿尼亚——她曾经这么想,因为次子的心声永远和他说出的话不一样,无论何时,都没有过像是“我应该离阿尼亚·福杰远一些”这种可怕的想法。

 

但是,在达米安告白之后,他似乎一直在尝试远离她。

在图书馆的时候,达米安想的是他想要一个人坐在这里,好好平复被亲得七荤八素的思维;在路上的时候,达米安想的是最好还是先不要挽着,不然他的脸就可以煎鸡蛋了;刚刚她让他去拿叉子的时候,他想的是回图书馆。

 

他想一个人待着,他不想理阿尼亚了。

阿尼亚是坏人,一直在偷听达米安的心声。

 

阿尼亚整个人都泄了气,像个憋下去的气球,蔫耷耷地靠着椅子,视线下滑,落到盘子里的花生派上。

 

贝琪搅动自己的饮料,然后微微举起杯子,透过里面飞扬的果粒看向阿尼亚。

在玻璃杯的折射效果下,阿尼亚像个Q版的小人,在那边自顾自地生闷气……或者说不开心。

她轻声笑起来,在阿尼亚重新抬起脸看她之前把被子放下,当做无事发生。

 

“是不是因为身份的变化,反而不知道如何相处了呢?”

贝琪没有谈过恋爱,但在长辈的引导下已经开始接触家族事务的小布莱克贝尔已经学习了许多在校内接触不到的知识,也曾切身体会过身份转变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会笑着奉承她的表亲,转眼就开始设套埋坑;昔日挽着手的姐妹送来的狗狗衣服上,缝着微型的窃听器。

为什么发生了转变呢?——大约是因为,她从“布莱克贝尔大小姐”变成了“布莱克贝尔继承人”。

所以她要重新梳理和别人的关系,计算和算计着距离,建立一道空气墙。

 

但是,幸好,对阿尼亚不是这样。

阿尼亚的平民身份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是致命的缺陷,是不可反驳的污点,但同时也是贝琪不用重新规划与她的距离的最大理由。

因为阿尼亚是平民,贝琪与她的前路重合度达到了最低。抛去阶级不同的问题,她们之间甚至没有矛盾冲突。

贝琪可以毫无顾忌地靠近她,挎着她的手臂,和她一起吃甜点,甚至是吐槽一些布莱克贝尔家的“小秘密”。她可以一直像一年级时那样,想拥抱她就扑过去,想开玩笑就说出来,想带着她走,就拽上她的手腕。

贝琪的目光柔和下来。

 

“阿尼亚和达米安以前就非常像情侣这件事,阿尼亚绝对没有注意到吧?”贝琪咬着吸管,吸了一口饮料,“但是,一旦成为了情侣,过去那些看起来‘没问题’的动作,也许在达米安眼里就明显起来了。说实话,他之前一直没发现这件事,我也感觉挺奇怪的。”

“也许他只是在重新寻找你们之间正确的距离吧,阿尼亚。”

她的手刚刚摸过杯子,此时还略有些冰。但贝琪没有去等待它回暖,而是直接搭上了阿尼亚搭在桌子上的手。

暖暖的。

 

——与他们这种人不同,阿尼亚似乎永远能在第一时间找到正确的距离,就像是她会读心术一样。

一年级的时候,她也曾短暂地有过把小阿尼亚收成跟班的想法,那时阿尼亚就没有理过她。后来她们一起逛街,做了好朋友,阿尼亚几乎没花时间就完成了“靠近”的举动,没有蜗牛探出触角一般的小心翼翼。

相比较之下,达米安这种触角乱动,几乎可以看成是打了一通无效拳法的试探,完全就让人看不过眼,甚至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是小德斯蒙。

——啊,真是的,从小磕到大是一方面,等到他们确实真的在一起之后,贝琪又开始质疑达米安这种扔进焚化炉三百年还能出来一张完整的嘴的人,是怎么能和小阿尼亚在一起的。

 

楼下忽而重新嘈杂起来。两人透过玻璃窗向下看去,刚好看见达米安重新出现在餐厅一楼,走路带风,「皇帝的学生」的披风在他身后微微飘起,使无形的气场化为有形。

他看起来和出门时没什么不一样,除了手上多了什么东西。

 

“他真的去拿了一把花生叉子?”贝琪的声音骤然拔高,像是遇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

直到达米安真的一步步走进了「皇帝的学生」的专属餐厅,把叉子塞到阿尼亚的手里又臭着脸问了一句“这么长的时间够你们聊了吧”,她才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个叉子尾端没有你说的那种花生,只是一个花生贴纸……在伊甸你还想能找到什么啊?”

贝琪看着达米安皱着眉毛揉了揉阿尼亚的头发,然后又后知后觉地脸红。他现在还在微微地喘气,想必是担心阿尼亚的冰激凌化掉,所以快去快回了吧。

……嘛,好吧,她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阿尼亚会喜欢他。

 

挥别了贝琪之后,阿尼亚和达米安走向餐厅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所以次子是从哪里掏出来的叉子?”

“问这些干什么!……好啦,是之前顺手买的。”

 

因为看到了花生,就莫名觉得它会和小短腿很相配。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就已经在手里了——这种事,达米安怎么说得出口!

他克制住自己挠头的冲动(这实在是太不优雅了),抬头挺胸,“反正能找到你就……嗯?”

达米安的脚步停顿在餐厅之内。

 

“下雨了。”

 

他伸手去翻了翻自己的包——该死的,刚刚他出来的太匆忙,没有带伞,现在他要怎么回去?

下意识的,他侧过脸看向阿尼亚,看着她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只印满了可爱花生图案的雨伞,走出去,然后撑开来。

它收拢时还没感觉,但一撑开,那种精巧迷你的可爱就凸显出来。同时,这也意味着……它小到只能遮一个半的人类,以阿尼亚为单位计量数的话。

 

而阿尼亚,她站在餐厅的最外沿,手上的伞微微前倾,挡住外面吹进来的雨滴。就在此时,她那双可爱到犯规的眼睛还在看着他,她还在让他过去,和她同撑一把伞。

就这种大小的伞,想要站两个人进去而不被淋到,那就必须得让两个人紧紧贴着,甚至是抱着才行。

但在达米安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先一步做出了行动,钻到了他超可爱女朋友的超可爱雨伞下面。


等达米安揽住了阿尼亚的手臂,他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


说青春期的男生没有幻想过与喜欢的人亲亲抱抱,那是不可能的。

两人在告白的时候确实亲吻过,拥抱过,可是没有哪次能像是现在这样,他们身体之间几乎没有缝隙。达米安的手臂紧紧贴着阿尼亚的脊背,他几乎觉得少女的体温能透过冬季厚实的衣物传递到他的手臂上。


这样的距离,说来好笑,已经囊括了达米安所能想象的一切场景。无论是接吻还是拥抱,似乎都已经比不上现在他们挤在一把小小的雨伞之下的紧密相挨了。

 

……可是这种距离还是太犯规了!

达米安揽着阿尼亚,后知后觉地感觉他的大脑正在被头颅以一个相对于体温来说太高的温度炙烤,而鉴于他脸颊的滚烫程度,他丝毫不会怀疑热源就在那两块皮的底下。

现在这个搂抱的姿势和在图书馆的那个又截然不同。在图书馆时,阿尼亚主动钻进他手臂形成的圈,他和阿尼亚仍然是分离的;而在现在,他主动去抱着阿尼亚的肩膀,他的手臂和大半个胸膛贴着阿尼亚的后背,他的鼻尖是阿尼亚的洗发水的味道。

他的手扳着阿尼亚的肩膀,他的脸侧就贴着阿尼亚的头发,他……

 

他几乎是花光了自己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喊出声,饶是如此,他也下意识地跳出了这把伞,暴露在了天地间的雨滴之中。

 

在餐厅到图书馆的路上,阿尼亚撑着伞,达米安站在雨中。

 

雨水很快就把达米安打湿了——头发,脸颊,还有他平时很珍惜的象征「皇帝的学生」身份的袍子。但他此时无暇关心他们,他的脑袋里全被伞下的阿尼亚占据了。

她毫无疑问已经成长为了足够优秀的女孩,安静时的优雅从容让所有人都无可指摘;可是真正的阿尼亚从来不是优雅从容的,她和布莱克贝尔家的女儿嬉笑打闹的时候就完全看不出她在应付礼仪课老师时的平稳样子。

阿尼亚·福杰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大胆地说想去他家玩,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边哭一边和他道歉,在他被诬陷时第一时间站出来,这样的阿尼亚,这样的阿尼亚……

她站在那里,撑着那把超绝可爱的伞,面色带着一种漠然的平静,只在眼角稍微露出一点失落的痕迹。

 

明明她的眼眶没有红,呼吸节奏也没有变化,可达米安就是觉得她难过得快要哭了。

他有些内疚和后悔,但在他说出道歉之前,阿尼亚先动了。

 

她伸过手,把伞罩到他的头顶。

现在达米安头顶的雨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阿尼亚被瓢泼的大雨浇了个透心凉。

她粉红色的头发粘在脸上,睫毛尖尖有停滞的水珠。一连串的雨滴或者别的什么从脸颊上滑下,落到她被雨水打湿的衣服上。光鲜亮丽的披风湿沉沉地挂在她身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狼狈像。

 

大雨让阿尼亚不得不眯起眼睛,可就算这样,她也还是强撑着笑了笑。

这笑让达米安刚组织好的语言瞬间又被他自己给粉碎抛弃,他的舌头就像是打了结,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等他重新学会说话的时候,最先说出的却是一句:“……你疯了!”

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抽出这把伞想要罩回阿尼亚的头顶,可平时都活泼随和的阿尼亚此时意外的固执。她握着那把伞,像是在握着代表着她勇气的宝剑。

 

“贝琪说次子是在思考规划我们之间的距离,”她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他,“那次子什么时候能考虑好呢?”

“这场雨结束之前,能考虑好吗?阿尼亚只是……想牵着达米安的手而已。在以前的时候,阿尼亚也不是没有牵过次子的手啊。”


在幼时的山洞中,达米安握紧过她的手,在告白的圣诞节,达米安也是握着她冻僵的手紧张地说出那句“请以结婚为前提与我在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在已经在一起的现在,他反而要躲开她?

 

达米安一时语塞。

这是他昨天才告白的女朋友,他有什么好羞涩的呢?达米安从前尚且可以在山洞之中握住瑟瑟发抖的阿尼亚的手,现在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他倒是对这种举动畏手畏脚起来了。


他开始犹豫要不要伸手,去拥抱眼前的阿尼亚。他的大脑飞速的运转着,又因为高热计算不出什么东西。

 

——而达米安的手显然比他本人成熟坦然得多。

它在主人反应过来之前,决定先不去管那些虚无缥缈的尴尬,可有可无的规矩,而是先一步伸出来,拥抱住了近在咫尺的人。

 

那把超可爱的花生伞落到了地上,溅起一些微不足道的水花。


2.拱别人白菜的猪会被射杀是常识啊


“你需要。” 

“我不需要。” 

“很明显前辈需要。” 

“很明显,我只是一个精神科医生,我不需要。” 

“前辈不是有持枪证吗?拿着这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我现在——” 

 

“吱呀——” 

 

“啊,菲奥娜姐姐。” 

 

说时迟那时快,劳埃德·福杰在瞥见女儿的粉色头发的那一瞬,骤然爆发了极大的力气,把菲奥娜·弗洛斯特——也就是他的后辈夜帷——想要塞给他的一把枪塞回她的包里,随后动作自然地从茶几上拿起奶杯,往咖啡里面加牛奶。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它套了普通的外壳,但劳埃德刚刚被迫知道它的内芯已经被完全改造过,虽然仍然长得小巧可爱,但只剩下一发子弹。取代了剩下的子弹存在的,是足以把大象都一枪射杀的可怕威力。 

 

可是,黄昏,现用名劳埃德·福杰,是在执行一个看似是接近某党总裁实际上是培养孩子成才的任务。他不需要去非洲大草原上杀狮子或者是去什么深山老林杀野象——首先它违法——所以他当然也就不需要这把枪。 

事实上,自从最近几年“鸮”的进度逐步推进,任务逐渐步上正轨,劳埃德作为“黄昏”收到的任务也大大减少了。他上次开枪还是在一年多前……说到这个,他也很久没给枪做保养了。 

改天安排一下吧。 

另一边,被强行拒绝了手枪的夜帷脸色更加冷凝。她看见了门口的阿尼亚,冷淡地点了点头,但并没有挪动位置,显然是准备等她回了房间再继续向劳埃德推销组织刚刚发下来的枪。 

可惜约尔今天外出加班,劳埃德甚至找不到人分担火力。 

 

他压着心累轻轻啜饮一口咖啡,对站在门口,不知为何迟迟没有进门的阿尼亚笑了笑:“怎么了?为什么不进来?” 

看到了这个微笑,阿尼亚才像是得到了什么特赦令,松了一口气。她看看门外,小声嘟囔了句什么,然后似乎开始努力把什么很大只的东西从门口拽进来。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还有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像是个男人。 

 

劳埃德微微收敛笑容,看向门口显然已经开始生气的阿尼亚。自从她去年从伊甸学院毕业之后,她就再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了。 

 

阿尼亚又抗争了一会儿,还没有成功。她看了一眼屋内的劳埃德和菲奥娜,像是突然丧失了拉锯的心情,砰的一掌拍在门板上。 

门外骤然安静了。阿尼亚一巴掌拍到门上,又凝视门外几秒,眼睛里突然涌起眼泪。 

 

黄昏对她这副表情可太熟悉了。阿尼亚小时候想吃甜点,想买花生,想要看电视,都会用这种楚楚可怜的表情。 

但门外的人显然还没有习惯,他慌乱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和阿尼亚交流着什么。 

过一会儿,阿尼亚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每次她拿到了甜点、花生和录好的动画片都是这个表情——伸手一拽,把门外那个人拽了进来。 

 

一个熟悉的人影进入劳埃德·福杰的视线。他再次啜饮一口咖啡,借着杯子的掩饰打量这个他已经见过很多次的男人。 

Plan B的目标对象,阿尼亚的同学,达米安·德斯蒙。阿尼亚在上学期间与他打下了良好的关系,在圣诞节也会互赠礼物,也是因为他,“黄昏”才和多诺万·德斯蒙有了见面的机会。 

按理来说,毕业之后的德斯蒙二少爷应该和阿尼亚不再有什么工作上的交集了才对,为什么他会在今天出现在这里?还穿得这么……正式。 

是的,正式。哪怕是以上流社会的标准来看,在日常生活中都能算得上正式。达米安今天虽然没有穿正装,但也穿的是常服中最正式的一款。 

劳埃德放下咖啡杯,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爸爸!”他的女儿甜甜地叫他。她想要什么的时候总会这么叫他。 

在“黄昏”震颤的目光中,阿尼亚穿着一身漂亮的粉色裙子,笑着抱住了达米安的手臂,“现在达米安是阿尼亚的男朋友!” 

 

劳埃德·福杰,真实身份顶级特工“黄昏”,突然丧失了思考能力。这么说似乎不对,因为他只是丧失了主观评价的能力,他的大脑还在飞速运转,分析阿尼亚和德斯蒙先生——他用毕生的修养称呼他为德斯蒙先生而不是别的什么下三滥的词汇——的一举一动。 

“现在德斯蒙先生是你的男朋友,”他冷静地指出,“可是你和他绝对交往了有三年。三年前你突然开始背着我和约尔做巧克力,还有圣诞节的时候德斯蒙先生总会寄过来两个包裹……” 

他确信自己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变得阴冷,因为被他盯住的达米安忍不住打了个颤。而随着他一句一句分析,阿尼亚脸上的笑容也从甜腻变成心虚,紧接着变成讨好。 

 

“所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劳埃德把咖啡杯小心地放到桌上,一以免暴露他一不小心把它捏碎了一角。他把捏碎的那一角放在杯后,假装无事发生。 

 

阿尼亚开始逃避他的目光。 

“这个……”她心虚地挠了挠脸,“是在,三年前的圣诞节……”她看着黄昏逐渐黑下来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 

 

劳埃德在自己的记忆中翻了翻,很快就找到了那时候的记忆。 

“啊,”他阴沉沉地开口,“我记起来了,那个时候你一直守在电话旁边,接了一个电话以后又鬼鬼祟祟地等到八点,然后偷偷溜了出去。” 

 

阿尼亚显然没料到他还记得这时候的事。她颤抖一下,深吸一口气,滋溜一下躲到达米安身后去了。 

 

达米安:…… 

他也深吸一口气,准备面对接下来的疾风暴雨。 

 

但显然此时的劳埃德的修养还在线,他硬生生在一背景的森森鬼气中撑出一个微笑,作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请进来吧,德斯蒙先生。” 

 

不知为何,达米安总觉得自己会有生命危险。 

 

……不,怎么会呢,这是阿尼亚的家啊。 

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被阿尼亚拉着走到客厅的沙发旁。阿尼亚还主动坐在离劳埃德更近的地方,用目光示意他坐下。 

 

特工黄昏,现用名劳埃德·福杰,自认为在女儿长久的淬炼后修养超群,没什么能让他破防。 

但毕竟自认为只是自认为。当他一扭头,看见了靠着他坐下的阿尼亚的后脖颈上,被发丝掩映着的一小块红斑时,他发现自己还是太年轻。 

为了完整、健康、安全地完成任务——这个指的是任务目标达米安·德斯蒙的完整、健康和安全——他保持了冷静,伸手拨开阿尼亚脖颈边的头发,检查那到底是不是红斑,或者说是不是他认为的那种红斑。答案显而易见。 

 

于是,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的黄昏,冷静地从夜帷的手提包里抽出那只不久前还被他推拒的枪。 

 

那把只能开一枪,却能够打死大象的手枪。 

 

他感觉到枪那端传来的阻力,淡淡回头,看向夜帷。夜帷显然被他的表情震了一下,但还是开口,用特工的方法和他交流。 

 

「前辈刚刚还说您不需要这把枪。」 

「我需要。」 

「前辈只是一个精神科医生。」 

「很明显我需要。」 

「很明显前辈并不会用得到。」 

「我有持枪证,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再次爆发了势不可挡的力量,抽出手枪,把枪口对准了达米安。 

他对准的是Plan B的目标吗?不,他是把枪口对准了一个十七岁就对别人家的小姑娘下手,还大摇大摆地让别人的女儿顶着吻痕舞到老父亲面前的社会渣滓!他今天就要替天行道,让这滩渣滓变成真正的物理意义上的渣滓—— 

 

“德斯蒙先生,”他举着枪,看着显然已经懵了的达米安·德斯蒙,无视了一旁手忙脚乱的阿尼亚,冷静地开口。 

“请解释一下您对我女儿的后脖颈做了什么吧。” 

“以及,您知道的,枪支没有眼睛。”


3.如果没有分手怎么能被称为庸俗小说


达米安和阿尼亚从公证处走出来。 

他们刚刚办理了离婚。 

 

如果要按照传统的小说套路来走,那么与达米安同等地位的人——即与统一党总裁同等地位的人——的离婚必然不可能是这么平淡的。 

不说什么狗血的哭闹、流产、打胎,不说什么撕得你死我活的财产分配官司,起码与达米安同等地位的人们不会像个二十出头的愣头青一样,在妻子提出离婚的十分钟后就来了公证处,就像他们真正在二十出头的时候来公证处结婚一样。 

 

达米安眯起眼睛,难得抬头看了看天空。 

他忽然想起他十六岁时被阿尼亚拖着一起看的一本小说。 

说是“一起看”并不那么准确。因为那个时候他们两个在他家的书房,他坐在书桌前写作业,一并处理一些事务,而安妮亚倒在书桌前的沙发里,举着看一本当时很流行的小说。 

他写字写着写着就写不下去了,因为有一阵啜泣声由小变大,让他没心思继续处理那些枯燥的公文。 

达米安放下笔,站起身,很无奈地蹲到阿尼亚身前,轻轻抽走她手里的小说,看见她哭得一抽一抽的。阿尼亚的眼泪从眼眶滚到头发上,又留下来洇湿了沙发,形成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 

那本书的内容他只匆匆扫了一眼,就马不停蹄地去哄阿尼亚了。小说的文字他基本忘得七七八八,只记得开头的那一句: 

 

“他们是在一个阴雨天离的婚。她撑了一把伞,他站在雨中。” 

 

而达米安离婚是在一个晴天。他站在阳光下,阿尼亚站在阴影里。 

 

现在想来,几分钟前阿尼亚说的话仿佛还响在耳畔: 

“我们离婚吧。” 

震耳欲聋,响彻云霄,诸如此类的词语都可以用在这句话上。他曾经遭到刺杀,罪犯在他耳边开枪的声音都没这句话响亮。 

 

那时候他刚刚从卧室里走出来。就在七个小时前,他刚刚从国外飞回东国草草处理了一下堆积的紧急事务就奔回了家,给妻子一个风尘仆仆的吻之后就昏迷在床上。 

等几个小时之后,天光大亮,他从床上醒来,却发现身边的位置已经变得冰凉——阿尼亚早就起了床。 

他心下有几分疑惑。结婚三年多,阿尼亚醒得比他早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都是因为他们有什么计划好的约会,她一大早兴冲冲地起来,在车上再趴到他的肩膀上睡着。 

 

怀揣着疑惑,他打开门,一路沿着走廊找过去。 

书房没有,小餐厅没有,更衣室没有……更衣室? 

他打开更衣室的门。这是一间专门存放他和阿尼亚礼服的更衣室,但他总觉得里面少了点什么。他向来对他的记忆力十分自信,是绝不可能记错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控制欲也在上升,以前甚至到了在家里装监听器的程度。像是礼服这种东西,他也是熟记于心。 

 

结婚时的婚纱,结婚晚宴那天她穿的三套礼服,最近参加晚宴时穿的礼服…… 

啊。 

少了一件阿尼亚从家里带来的,和她母亲的礼服一模一样的那条黑色礼服。 

 

是拿去洗了? 

他皱起眉毛,关上了更衣室的门,继续找过去。 

 

小厨房没有,电玩室没有,家庭电影院没有,常服衣帽间少了几件衣服,也没有。 

他走下楼梯,看见他的妻子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低着头,像具没有生命的修女像。 

 

达米安顿住了脚步。他心中的疑惑被一种不安感取代了。 

他顿了顿,还是继续走下楼梯,“阿尼亚,吃早饭了吗?” 

 

阿尼亚坐在沙发上,没有立刻回答。等达米安踩到了一楼的楼梯,他才看清楚阿尼亚的脚边有一只可爱的小牛皮箱子。 

是她同居时带的那只。 

 

达米安心中不安感更甚,他走到阿尼亚身边,摸摸她的头。 

“怎么了,阿尼亚?”他故作轻松,“突然想去旅行?我现在去联系——” 

 

修女像像是突然惊醒了。她抬起头看他。 

 

“次子,”她说,“我们离婚吧。” 

 

有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滚下来,阿尼亚的声音轻轻的,像是为了说服她自己。 

 

“阿尼亚是自由的。阿尼亚需要自由。” 

 

他们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吵一架。当达米安看见阿尼亚的眼睛的时候,他突然明白这件事是无法挽回的——并不是指阿尼亚已经不爱他了,或者他不爱阿尼亚了,再或者阿尼亚真的想要什么“自由”——这是指,阿尼亚已经下定了决心,非要和他离婚不可,“自由”不过托词罢了。 

从小到大,阿尼亚决定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无论是做“皇帝的学生”也好,从一年级开始的“和达米安做朋友”也好。也许一开始磕磕绊绊,中间好几次面临放弃,但她总会做到的。 

 

他张了张嘴,半晌,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好,”他说,“我开车带你去公证处。” 

他甚至没有反驳一下就答应了这个荒谬的要求,达米安觉得他已经疯了。 

 

开车需要专心。但他从后视镜里看见依然在流泪的阿尼亚时,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他们结婚那天。 

 

准确地说,并不是他们“结婚”那天。他们办理结婚公证的日子要远早于结婚典礼。 

那天也是阳光晴好的天气,他看着阿尼亚作为往届优秀毕业生在台上演讲。 

几天前他们刚刚过了交往六周年的纪念日,但是他还没把手里的戒指送出去。这枚戒指在他手里从五周年藏到六周年,向来骄傲的德斯蒙少爷也没敢把它送出去。 

 

后来阿尼亚的演讲内容他也没听进去,满眼都只有她亮晶晶的绿眼睛。 

等演讲结束,校长安排了安妮亚给应届优秀毕业生戴上象征荣誉的项链。项链上挂着一只戒指,有八颗镂空的星星花纹。 

阿尼亚看起来很高兴。 

阿尼亚闪闪发光。 

 

等流程都走完,阿尼亚挽着达米安走向校门。在路上的时候,达米安还在想着口袋里戒指的事,没注意到阿尼亚越来越怪的脸色。 

 

“次子。”她用一种像是忍耐了很久的语气说,“你没有什么对阿尼亚说的吗?” 

“你要听什么,小短腿?”他随口应了一句,再低头看的时候,就看到女朋友气鼓鼓的脸。 

阿尼亚显然生气了。她松开了他,快步往前面走,他的神思被拉回来,也快走几步,搭上她的肩膀,“喂,怎么了,阿尼亚……” 

 

阿尼亚突然站定,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郑重的决定。她突然转身,面对达米安,她用力地看了他一眼,让达米安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妙—— 

 

阿尼亚突然后退一步,单膝下跪,张开手,露出她手掌上的黄铜戒指。 

黄铜戒指,上面有八颗镂空的星星花纹。 

 

达米安猝不及防,站在那里。他看见阿尼亚跪在那里,那双闪亮的绿眼睛盯着他,他听见她说—— 

 

“次子要和阿尼亚结婚吗?” 

 

搞、搞什么啊,这个笨蛋!求求求婚这种事,当然是应该他来——起码要有合适的氛围,在只有他们两个的地方,他单膝跪地,打开那只等了很久的戒指盒子…… 

 

不管怎么样,不应该是这里!在人来人往的学院,在这么不庄重的场合,不应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应该是阿尼亚对他—— 

 

“你在搞什么啊!”他的脸红到爆炸,“为、为什么突然……” 

 

阿尼亚眯着眼睛叹了口气,“都是因为次子一直在犹豫。” 

她抬了抬手上的戒指,“所以呢?次子要和阿尼亚结婚吗?” 

 

达米安觉得那时的他也一定是疯了。 

如果他没有疯,那么他也不会伸手让阿尼亚给他戴上戒指,在阿尼亚拽着他欢呼了一声“那我们去结婚吧!”冲出人群的时候毫不反抗,更不会把司机赶下车,匆匆忙忙开去了公证处—— 

 

他耳边只有阿尼亚欢快的一句: 

“劳驾,我们来办理结婚!” 

 

然后,十分钟后,他的手里捏着崭新的还微热的公证书,怔然坐在公证处外的长椅上。 

他这才反应过来今天阿尼亚早早地从他们的住所里把他们所有证件都翻出来的险恶用心。 

他们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们兴冲冲地来结婚。 

 

“话说,你那个戒指是哪里来的啊?” 

“校长给我安排流程的时候我看到了,就问他要了一个。次子应该是很喜欢这种的吧。” 

 

现在回想起来,他结婚的那天也是草率又阳光明媚的。 

 

“劳驾,我们来办理离婚。” 

阿尼亚的话把他拉回了现实,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站在了公证处的地板上,阿尼亚正把一应材料——他们的结婚公证和所有证件推给对面的柜员。 

“阿尼亚。”他轻轻握住她压着材料的手。他看着她,就像过去的三年里无数个日夜他看着她那样。 

就算知道阿尼亚要做的事一定会办成,不会有转圜的余地,但他还是想挽留她。 

 

阿尼亚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她没舍得抽出被他握着的手,用另一只手掏出手帕擦干脸上的眼泪。 

阿尼亚对达米安笑了笑,依然把材料推给了柜员。 

 

十分钟之后,他的离婚公证也热乎乎地躺在他的手里。 

他看着阿尼亚,阿尼亚抬头,也看向他。阿尼亚朝他笑了一下,于是她的眼睛又潮湿了。 

她眨眨眼睛,眨掉那些泪意,转身走下台阶,消失在人群之中。 

 

达米安站在公证处门口,望着他的爱情提着一只小牛皮箱消失在了拐角。 

 

他也走下台阶,坐进车里,开车回了家。 

 

那还能被称为家吗? 

 

他打开门,坐在阿尼亚曾经坐着的位置上,余光瞟见旁边小桌上的座机。座机上的小灯正闪着光,是有电话录音或者语音信箱。 

是有人打电话来过? 

他心情复杂,但仍然伸手去拿起了话筒,摁下了重播的按钮。 

 

“爸爸,下午好。” 

……是阿尼亚的声音。是阿尼亚和劳埃德先生的电话? 

她听起来明显兴致不高,达米安决定继续听下去。 

“阿尼亚,你决定好了吗?” 

劳埃德先生的声音依然温柔,甚至是有点小心翼翼的。 

“你是自由的,阿尼亚。你不必被我和月约尔困住,因为我们而违背本心做什么决定,因为你是自由的,阿尼亚。只是我走的话,也没有关系。” 

阿尼亚停顿了很久,一时间话筒里只余下两边的呼吸声。又过了一会儿,阿尼亚才开口。 

 

“爸爸,”她仍然用一个四五岁孩子会用的称呼呼唤他,“阿尼亚是愿意被爱困住的。您之前也说过,您被发现不过是时间问题。爸爸抚养阿尼亚长大,阿尼亚也不想离开爸爸。” 

“你可以不离婚的,你知道我一直会活着。” 

“爸爸怎么想不到呢!”她的话语已经带了泣音,但仍然强撑着欢欣的音调,“就算阿尼亚待在次子身边,他也会被攻讦,被怀疑,等到他发现阿尼亚的身份,也许阿尼亚也要走了。” 

 

“还不如……” 

“就在这里结束吧。”


4.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


“老爷,”助理恭敬地往办公桌上递上一封邀请函,“伊甸学院发来了邀请函,请您作为优秀毕业生发表演讲,并且为优秀毕业生戴上奖章。”

 

达米安的笔一顿,签到一半的a缺了个尾巴,变成了有些好笑的o。

“放在那吧,”他说,“记到我的日程上。”

 

待助理出门,他这才把最后的“an”签完,放下钢笔,凝视着不远处的那只邀请函。

那只邀请函的制式并不让他陌生,因为他在二十多年前也看过一个相似的。区别在于,那时候的邀请函在阿尼亚的手上,是请伊甸校园史上第一个拿到八星八雷——最后一个雷是因为她在毕业典礼那天没带手帕——的学生分享经历,而现在的邀请函在达米安的手上,是邀请国家统一党的总裁发表讲话。

其实七八年前学校也给他送过邀请函,但被当时的他拒绝了。

而现在接受了,倒也不是为了什么特别的原因。

达米安以手支颐,看着那只精致的邀请函。

 

今年的优秀毕业生虽然尚未宣布,但n上层社会的消息向来像风,这个看似空悬的名额在他们这群人之间已经有了结果。

——是阿尼亚·福杰的女儿,施塔尔·福杰。

 

阿尼亚·福杰,前西国的前任议员,促进东西国破冰的首席功臣,在两国签署统一条约书后隐退,现在只能偶尔在报纸上看见她低调出行的照片。

他的初恋,前妻,爱人。

 

在二十年前他们离婚后,福杰家的父亲和女儿失踪,随后阿尼亚·福杰在西国再次出现,两年后,成为了“当时最年轻的议员”。

数十年的战火让人民疲惫不堪,她推行的倡导东西国统一的提案将她瞬间推上风口浪尖,也让她成为“民心所向”。

 

“在我之前,已经有许多提案被通过。诸如十年前通过的《东国、西国贸易法案》,在五年前通过的《东国、西国人才交流法案》等,都是先辈们努力的证明。现在人民饱受战乱之苦,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拥抱和平呢?”

她站在广场的演讲台上,穿着黑色的长裙,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

 

福杰议员以大刀阔斧之势推动东西两国的统一,终于在上位的第三年,踩着前人的肩膀,让东西两国的统一提上的议程。

东西两国之间的墙倒塌了,只是经历了连绵的战火,人们心中究竟还是充满恐惧。为了打破这最后的冰层,阿尼亚·福杰在引退之前,做了最后一件事。

 

她把她刚满六岁的女儿施塔尔·福杰送进了她在东国的母校,伊甸学院,随后宣布引退。这一举动无疑掀起了滔天巨浪,同时也把最后的冰层打得粉碎。

东国和西国之间的人员流动和经济流动瞬间暴涨,有关专家甚至称呼她为“推动了这一世纪的伟人”。

 

而比起什么严肃正经的政治新闻,总是八卦最吸引人。

阿尼亚·福杰并没有官方的丈夫,唯一有记录的就是作为前夫的达米安·德斯蒙,但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本人也没有宣布过施塔尔·福杰的父亲,加之大众并不知道施塔尔的确切出生日期,于是这上面就有了一个大大的、引人遐思的问号。关于她的父亲,有人猜测是她母亲的前夫,也有人猜测是某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

不过,由于阿尼亚和达米安本人暧昧的态度,反倒是后面一个猜测占据了上风。

 

相比较而言,达米安这边就平静得多。

阿尼亚刚刚崭露头角的时候,他确实被人质疑过。不过很快有报纸爆料,他们离婚那天阿尼亚哭得不能自已,于是“德斯蒙总裁发现间谍身份怒而离婚驱逐”的猜测又横空出世。他的地位没有因为这一事故动摇,反而更加牢固了。

而在东西国统一之后,他作为“福杰议员的前夫”的身份也让他在各个名利场上无往不利。

当日让他心痛到几乎不能言语的婚姻破裂,如今倒讽刺地成为了让他进可攻退可守的筹码。

 

至于施塔尔·福杰的生父——

达米安当然不知道。

 

他去查过,但是施塔尔的出生被捂得太死,没人能撬得动那一块情报上的铁板。更别说在两国统一后,原东国国家保安局的人也在掩盖秘密上掺了一脚。

至于看起来似乎是漏洞,突然与施塔尔一同出现在东国的劳埃德·福杰和一直待在东国,似乎天真单纯的约尔·福杰……

别说漏洞了,那是两块合金钢板。

 

他不是没怀疑过施塔尔是他的女儿,不如说他至今仍然抱有这个怀疑。同时,以一个党派总裁的身份而言,他甚至抱有对于他的身份来说太过幼稚的,对前妻的爱恋。

哈,时至今日,把“达米安·德斯蒙期待着与前妻复婚”的消息放出去,恐怕连街上的流浪猫都不会相信。但又怎么样呢?这是事实。

 

他去为伊甸学院发表演讲的那天,是一个晴天。

托他结婚和离婚都是个晴天的福,达米安现在对这个天气算的上是心情复杂。他下车时看了一眼天空,示意助理为他打上伞,这才走进了学院。

今天学院的路上,难得是空荡荡的,只有他和助理两个人的脚步声在楼间回响。原本还应该配备两个保安,不过达米安拒绝了。

 

演讲稿是提前准备好的。虽说都已经到这个地位了,他完全可以把演讲稿丢给秘书来写,但他还是专门抽出时间来自己写了一份。

他在二十多年前看着阿尼亚皱着脸咬着笔写了好几天,现在他自己写的时候,仿佛也参与了她当年的苦恼。

 

做完演讲,就是给优秀毕业生颁奖。

 

坐在最前排的施塔尔·福杰走上台。她身材高挑纤细,黑色的头发仔细地盘在脑后,那双碧莹莹的眼睛几乎与她的母亲一模一样,只是颜色略略偏黄。

小福杰的脚步是优雅的、矜持的,像所有从伊甸学院毕业的大小姐,不像她母亲。

……不像十九岁时的她母亲。

达米安看着她,心情有些复杂。他走过去,从一旁的托盘里取出一只星星的徽章。

他小心地把它别在施塔尔左前襟的衣服上,看着她向他和台下的观众鞠躬致谢,随后让开通往台下的道路。

他朝她和台下颔首示意,慢慢走下台,坐回他原本的位置。在短暂的掌声过后,台上的施塔尔开始发表作为优秀毕业生的感言,而在二十多年前以那样身份站在那里的是他。

而当时坐在台下的是阿尼亚。她披着作为“皇帝的学生”象征的披风,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施塔尔具体讲了什么,他没有听。只是根据她再次朝台下鞠躬时掌声的热烈程度看,是相当精彩的一篇演讲。她优雅地下台,脚步从容又淡定,回到位置上。

她的位置与达米安的位置是紧挨着的。

 

台上的校长开始讲话,讲话之前例行响起了一段掌声。达米安的余光瞥见施塔尔趁着鼓掌微微朝他这靠了过来,略略偏头——这个偏头倒是很有她母亲的神韵了——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达米安阁下,等一会儿能请您和我一起走走么?”

达米安转了转手上那个有八个星星花纹的戒指,没有立刻回答她。直到下一次掌声响起,他才低声说,“去中庭吧。”

 

施塔尔抿嘴笑起来,此时她真正变得像阿尼亚了。

 

等典礼结束,达米安临时被几个事务绊住了脚,等他匆匆赶去中庭,施塔尔·福杰已经在那等了一会儿了。

她把她盘好的头发拆了,此时正在那慢悠悠地梳理她卷起来的发尾。施塔尔把她有些杂乱的头发拢一下,用一根发带束好。

 

看见他来,她的眼睛骤然亮起来。施塔尔轻盈地跳下她坐着的椅子,小步跑到他面前。此时她倒是一点刚才的淑女样都没有了。

“午安,达米安阁下。”她笑着说。

 

达米安在心里打了个问号。一般情况下,人们见到他都是称呼“德斯蒙阁下”,鲜少有这样直接上来称呼“达米安阁下”的。

他把问号放在心里,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午安,福杰小姐。”

施塔尔被这一声福杰小姐叫得莞尔笑起来。

 

他们一起走在学院的路上,虽然说发出邀请的是施塔尔,但最终先开口的却的达米安,“最近的那个政令……”

施塔尔反应极快,“说到这个政令,还要感谢您在后面推波助澜。我妈妈说,在二十年里国家能这么快地融合,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您。”

达米安“啊”了一声作为回应。顿了顿,他像是寒暄了一句,“你妈妈最近身体还好吗,在做什么?”

施塔尔笑起来:“妈妈她最近还是老样子,身体一直很好,最近也是画画画,偶尔参与一些救助孤儿的活动。”

达米安“哦”了一声。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寂静在两人之中蔓延开来。

 

“妈妈她,”施塔尔突然开口,“一直对您感到很抱歉。”

“嗯?”达米安听到这句话,站定,看向她。

“妈妈说,她当时任性地离开您走了,现在想来……”她顿了顿,“之前,两国还未统一的时候,前东国的很多政策也是有您的推动才让它实现的。”

达米安嗯了一句,“没事,让两个国家免于战火也是我的责任。”

 

话是这么说,他的心里却焦躁起来。

不,不对,他想和施塔尔·福杰聊的不是这个。准确来说,他也不想和施塔尔·福杰聊,他想和她的母亲聊,他想问阿尼亚·福杰到底为什么走又为什么突然回来——

 

“谢谢您,父亲。”

 

这样突然的一句话让达米安刚刚还高速运转的大脑骤然空白。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严肃的表情,表情空白地看向施塔尔。

过了一会儿,他收敛了自己的失态,“……就算你母亲对我抱有愧疚,你也不用这样。”

这回换成施塔尔焦躁起来。她抿了一下嘴,以一种孤注一掷的语气说:

“我的生日是六月十七号。”

 

达米安下意识地算了一下。

这样算的话,阿尼亚怀上她的时候就是他们离婚之……前?

 

施塔尔·福杰……是达米安·德斯蒙的孩子。

 

另一边,看到他不再试图反驳她的身份,施塔尔反而放大了胆子,继续机关枪似的说话,“母亲很愧疚,认为她之前任性地抛下了您,又任性地把我生下来,这些都是她的任性的后果,不应该由您来买单。”

“不过,她也说过,等我毕业了,我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到时候无论我想不想告诉您,都由我自己决定……”

 

施塔尔小心翼翼地从下往上看她,称呼又换成了:“达米安阁下……?”

达米安晃了晃脑袋,勉强把自己从骤然的冲击之中捞出来,下意识地先纠正了她的称呼,“你可以叫我父亲。”

“不,还是叫爸爸比较好?”他自言自语起来,而施塔尔像是被鼓励了。她捂着嘴笑起来。

 

等达米安完全理清思绪,他最先开口问的还是一句:“你妈妈最近怎么样?”

施塔尔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她轻轻微笑一下,“她有时画画,有时参加一些志愿活动,总的来说过得不错,但她很思念您。”

“那她现在是在西边吗,还是在东国暂住?”

“为了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她在外公外婆家暂住。”

“她刚刚在场吗?该死的,为什么我没有看见她?”粗俗的词语从达米安嘴里冒出来,让施塔尔十分惊讶地看着他,“总之——她现在在哪?”

“这个时间……妈妈大约已经回去了。”

 

她看见这个不久前还矜持高傲的男人此时已经丢掉了他优雅的皮囊,就差在原地转圈,“我记得,地址应该是巴林特西区,公园路一百二十八号……施塔尔小姐。不,施塔尔。”

“啊,是!”

“也许你不介意坐一下我的车,”达米安尽量以一个冷静的姿态对她说,“我现在有事要去找你的妈妈。”

 

他要去向阿尼亚求婚。

是的,求婚。上一次他的求婚已经被阿尼亚提前破坏,这次总该轮到他了。


达米安觉得他这一生大约与他曾经设想的那种氛围正好的求婚无缘了。他现在想念她,很想很想,像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

他二十三岁的时候冲动又草率地结了婚,二十六岁的时候冲动又草率地离了婚,而他现在四十五岁,他再次变得冲动又草率。

他奔赴在拥抱阿尼亚的路上——毕竟,他准备了二十多年的求婚戒指,还没送出去呢。


恍惚间,他的耳畔又响起了一句鲜活的呼唤:

“劳驾,我们来结婚!”


5.合家欢总该是大众标配吧


4:00

阿尼亚坐在车里,揉了揉太阳穴,看着德斯蒙庄园的大门缓缓打开。

她今天回来的有些晚,因为尤尔舅舅提过来的那个犯人的嘴实在太硬,问他问题时心里一直在想他被主谋绑走的妻子和女儿。

 

——啊,对,光鲜亮丽的德斯蒙夫人阿尼亚,其实是这个国家的民众避之唯恐不及的秘密警察来着。

毕竟她的形象广为人知,阿尼亚并不负责抓人,只负责审讯。她拥有自己的审讯室,来到她这里的都是不可能再看见太阳的恶人。

她是「SSS」的局长尤里·布莱尔手中的王牌,之一。

 

王牌把额头靠在方向盘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属于她的审讯室里又没有时钟,等阿尼亚完成审讯精疲力尽地出来看到挂钟,才意识到已经三点多了。

再等到换好衣服再开车回家,就是凌晨四点了。

 

啊……这个时间,女儿应该早就睡了,达米安的话,应该也已经去睡了,说不定都要醒了。他虽然也习惯熬夜,但毕竟现在已经是四点了——属于再努努力就能看到日出的地步。

她要怎么向达米安解释她几乎夜不归宿的事呢?尤里说秘密警察的身份最好不要和亲朋透露,而他也确实瞒着约尔妈妈,一直到他们两个同时撞见对方的“工作现场”。

幸运的是她当时在现场,不幸的是她当时在现场。世界上不会有比那时更尴尬的场面了。

 

5:00

她停好车,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洗了个澡,换上了睡衣。等到所有事情都结束,就是五点钟了。

阿尼亚从浴室走向卧室。走廊的尽头开着一扇窗,窗外的天空已经呈现出一种漂亮的灰蓝色:太阳就快要升起了。

她再次在内心哀嚎一声。

 

阿尼亚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

按照她的审美和习惯来说,这是间大到不必要的房间。它的面积几乎与福杰家的房子差不多大,阿尼亚甚至可以在里面跳芭蕾——假如她会的话。

哈,她不会,她只会妈妈教她的让人无法察觉的脚步。

 

在门口能看见床上隆起的一团被子,那是睡着的达米安。

 

阿尼亚踮起脚尖,踩着猫似的步子,走进来。经过矮桌的时候,她不小心碰歪了桌上的相框,吓得她赶紧扶住它。

这张相片是不久之前,她和达米安复婚的时候拍的。她坐在椅子上,达米安站在一边,他们的女儿施塔尔在父亲的身旁微笑着。

在这张相片的旁边是他们第一次结婚时拍的婚纱照,照片上的阿尼亚的头发被仔细地盘起来,戴上一只漂亮的发冠。她挽着紧张的达米安,朝着镜头笑得活泼烂漫。

阿尼亚把相框放回桌子上,又调整了一下两只相框的位置。她从桌上的花瓶里抽出唯一的一支蝴蝶兰,轻轻地放在两张相片的中间。

她直起身,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忍不住微笑起来。

 

等到终于走到床边,阿尼亚长舒一口气,坐到柔软的乳胶垫上,让脚趾陷入床边舒适的地毯。

她稍微享受了一会儿这片刻的放松,便掀开被子躺到床上。阿尼亚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翻了个身,刚好对上了达米安的眼睛。

那双眼睛带着笑意,显然是看着她很久了。

阿尼亚被他盯着,此前的心虚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调整一下自己的枕头,懒洋洋地趴上去,让半张脸都埋在柔软的乳胶里面。

 

“早安,达米安。”

 

达米安·德斯蒙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抬起手揉揉她还带着水汽的头发,又揽住她的肩膀微微地抱了一下,这才轻声开口。

 

“晚安,阿尼亚。”

“起得这么早?”

“没办法,有个晨会。”

 

他看着阿尼亚在柔软的被褥里迅速陷入了沉睡,这才起床,去寻找自己的拖鞋。

 

7:30

人在习惯了早起之后,就算睡得很晚——阿尼亚更愿意称之为“很早”——也会起得很早。

阿尼亚茫然地睁眼,在被子里滚了半圈,睡眼朦胧地扒拉过闹钟,一看,才七点半。

 

……什么啊,要是她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在五点睡觉,起码会到下午五点才会起来吧。

 

现在时间还早,但这个时间施塔尔差不多要出门了。阿尼亚瞪着华丽庄重的床幔,顿了半晌,还是决定起身,去楼下和女儿道别。

她披上一件开衫,走下楼,和管家点头问好。施塔尔刚刚吃掉最后一口面包,现在正穿上外套,准备坐车去大学。她原本预定要住校,可是又想要和聚少离多的父母多待一会儿,就还是决定通校。

施塔尔提上书包,听见楼梯上的声音,回头一看,笑着眯起那双酷似阿尼亚的眼睛。

 

“早安,妈妈。”

 

阿尼亚几步走下楼梯,走过去拥抱她。

 

“早安,施塔尔。”

 

施塔尔去学校的车是管家亲自开的。他从达米安小时候就开始照顾他,在达米安三十多岁的时候还担心过他会不会就这样孤独终老。但现在达米安快要奔五,七十多岁的老头子终于盼到家里多了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姐,看她就像看孙女一天。

施塔尔去上学后,阿尼亚又有些无所事事了。尤里看她凌晨四点才下班,给她放了半天的假,她今天可以下午两点去报道,不用早起去工作也不用像二十多岁她还是西国的议员时那样早起开会。

不到一秒,阿尼亚就决定再回去补个觉。

 

睡到下午一点然后再赶去上班吧!她美滋滋地盘算。

 

9:43

阿尼亚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又被手机的震动吵醒了。

因为十几年前当过了容易被暗杀的推动东西两国统一的议员,十几年来又一直在做随时待命的秘密警察,她现在睡眠很浅,一直养不回来。

 

不过这会她倒是睡得神清气爽,把枕头翻起来靠着,捞过手机。

是贝琪发来的短信。

 

当年Plan B失败的时候,爸爸知道他如果还待在东国,就一定会被查出黄昏的身份。

于是他带着她光明正大地“失踪”回西国,抹干净了「劳埃德·福杰」背地里所有的痕迹。她的妈妈放心不下弟弟,就还留在东国。

 

虽然是一走十九年,和这边几乎没有联系,但也是因为这样,东国的人——包括达米安和他的父亲多诺万·德斯蒙——最终都没能发现她的爸爸曾经是间谍「黄昏」,而她是任务的执行人。

等任务结束想要回来,这些人际关系也可以捡回来,就比如贝琪的友谊。

 

贝琪·布莱克贝尔现在已经接过了她家长辈的位置,成为了布莱克贝尔工业新一代的总裁。每天除了处理那些被贝琪称为“无趣又冰冷”的工作,就是买衣服吃甜品。

她有几十张高级甜品店的会员卡,只是因为最近有“甜食吃太多会让脸发黄”的论调出现,收敛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她家里突然被改成家庭影院的某一间卧室,还有成箱成箱运进布莱克贝尔庄园的影碟。

 

「嘿,小阿尼亚,我买了蛋糕,但老头子把我扣下了,来集团找我呀!然后中午一起去我看好的餐厅吃饭(。◕ˇ∀ˇ◕)」

配图是一块装饰得很精致的小蛋糕。

 

阿尼亚把手机放在大腿上,伸了个懒腰,这才慢吞吞地回复。

「好呀(≖‿≖)✧」

 

10:24

阿尼亚走到布莱克贝尔集团的大门前,贝琪的秘书已经在这边侯着了。他看见阿尼亚从车上下来,恭敬地低头,“德斯蒙夫人。”

阿尼亚嗯了一声。

 

她人生的四岁到二十一岁都被称作“福杰”,二十一岁到二十四岁被称为“德斯蒙”。二十四岁的时候好不容易习惯了被称为“德斯蒙”,又变回了“福杰”。现在四十五岁,再次变成“德斯蒙”,就有种时空错位的观感。

 

“贝琪现在空吗?”

 

“总裁刚刚结束一部分的工作。”

「刚刚做完一部分的工作,照这个进度今天能按时下班吗……」

 

阿尼亚开着读心,没问什么,由他领着走进电梯。

贝琪的办公室在最高层,随着电梯上升,能听见从底层员工到顶层员工的心声。

 

「今天能要到他家的电话号码吗?」

「约好了琳达,那今天就和玛丽说没空好了。」

「怎么他妈的价格压了三成」

「这批钢板的硬度……」

「新来的小姑娘好漂亮。」

 

“叮”

「阿尼亚到了!」

是贝琪。

 

电梯门打开,布莱克贝尔这一代的领头人亲自站在那儿,看到从电梯里走出来的阿尼亚,亲亲热热地靠过去,揽住她的肩膀。

 

「……能不能按时下班啊。」

秘书带着他的愁绪走远了。

 

10:55

能让贝琪·布莱克贝尔上门去买而非直接把厨师拉过来做的蛋糕确实好吃,樱桃果酱和蛋糕胚融合,达到了之前吃过的所有甜点都不能及的地步。

“……真的很好吃啊。”阿尼亚咬着勺子含糊不清地道。

“是吧?我之前问甜点师能不能过来为我现做,结果他还拒绝了。不过,要是真的这么好吃的话,以后派秘书去买也没问题。”

 

「能不能按时下班……德斯蒙夫人来了,到底能不能按时下班……」

秘书的怨念从门外飘进来,让阿尼亚忍不住笑出了声。贝琪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从小碟子里摸了个马卡龙。

 

“我总觉得你的秘书时时刻刻想着下班。”

 

贝琪知道阿尼亚有种读心术一般看透人心的本领,她咬了一口马卡龙,吃吃地笑。

 

“不可能,他是我爸爸派过来的,心里只有让布莱克贝尔集团更上一层楼呢。”

“那我看错了。”

 

阿尼亚不动声色地也捏起一块马卡龙,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口茶。

 

“可是你也知道的嘛,现在和平是大趋势,军工虽然是赚钱大头,但是轻工业的利润也高啊,还有互联网……”

 

「好烦,什么时候下班。」

门外的秘书的内心又飘进来一句话。

 

11:38

贝琪虽然说是布莱克贝尔公司的总裁,但在吃喝玩乐上倒也算精通。她带着阿尼亚来到一家小牛排馆,熟门熟路地拉了一下铃铛。

“这你是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出来开的店,”她小声对阿尼亚解释,“他做的牛排超级好吃,现在这家店是会员制,就连我也是要提前预定的。”

阿尼亚打量一圈周围——这是她做议员的时候留下来的习惯了,到了地方都要看看这里会不会有什么能藏人的隔间——然后接她的话,“贝琪好厉害。”

“那是当然!”

 

12:42

贝琪在外面是端庄优雅的布莱克贝尔总裁,在朋友面前总是活泼而不拘小节。如果今天的“德斯蒙”换成达米安,两人虽然也算得上是朋友,但贝琪一定也会订一家高级餐厅。

但现在在这里的是阿尼亚,她就带着她来自己打探好的或者熟人开的好吃的餐馆。

 

这家小牛排馆的餐朴素又奢华。

朴素在它的餐点确实只有一份牛排和一份沙拉,两人下午都还有工作,就只点了无酒精饮料。但奢华之处也显而易见,当阿尼亚用餐刀切下第一刀,她就能确认这是许多高级餐厅都订不到的顶级牛排。

看到阿尼亚的表情变化,贝琪举着杯子笑得洋洋得意,“店主人家里是开养殖场的,阿根廷最丰美的草场就在他的手下。”

那就难怪了。阿尼亚珍重地吃下一口牛排。为它醇厚的口感感到惊讶。

 

只是,还没来得及感叹,窗外悠悠飘来一句心声。

「什么时候能下班,什么时候能下班……再不下班我又要多租一天西装。」

是贝琪的秘书,或者说「秘书」。

是别的家族派来的间谍?还是……阿尼亚的眸光沉下去,放下玻璃杯。但想了想,贝琪很喜欢这家店的牛排,她不想她在剩下的时间都食不知味,就先按下不提。

等贝琪美美地吃掉了所有东西,甚至玻璃杯里的饮料都快要喝空的时候,阿尼亚放下杯子,示意贝琪靠过来。

 

贝琪不明所以,但到底信任她,身体微微前倾。借着这个角度,阿尼亚又看见她发饰上的一只小小的宝石。

看起来像是宝石,但尤里前不久还给她展示过,这是形似宝石的微型窃听器。

 

她随手取了下来,在贝琪惊讶的眼神中放到桌边,然后随手一扫,让它像是自己掉落那样掉到地上,又一脚踩上去。

等她的脚尖移开,地上只剩下一些小碎片。

贝琪看见碎裂的宝石,脸色也是一变。再怎么样,她也知道以阿尼亚的力气是踩不碎一颗钻石的。

 

“你的秘书有点问题,”她压低声音,“我不知道是商业间谍还是其它什么的……总之不是你原来的秘书。”阿尼亚顿了顿,找了个理由,“他的西装是租的。”

贝琪的眼神瞬间变化,不知道想了什么,脸色更沉下去。她一口喝完那些饮料,给她的管家打了个电话。阿尼亚坐回去,手握住提包里的枪。

 

「……!他妈的!」

「是被发现了?不,这个声音应该是掉下去被踩碎了……可恶。」

 

他的心声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乱麻。贝琪的管家很快就派了人来,把他带走了。

 

贝琪看上去有些怏怏不乐,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她提出一起去买蛋糕,而阿尼亚笑着,松开手里的枪。

 

13:01

达米安的办公室就在蛋糕店到秘密警察总部的路上。

阿尼亚拎着两盒蛋糕,不轻不重地瞪了贝琪一眼,和她交换了贴面吻后在她揶揄的目光中下了车。

如果说在布莱克贝尔集团她还需要人来引路,那么在德斯蒙集团就像是回了家——虽然用“家”来形容这里大约不太恰当。

前台笑着说“夫人好”,她也笑着点点头,走进了专门的电梯。

 

去达米安所在的那一层要刷身份卡。她熟门熟路地举起手提包,在刷卡器上印了一下。

现在阿尼亚出门,一般只带三样东西——手枪,银行卡,手机。秘密警察的制服和证件之类都放在总部的柜子里,她的银行卡当身份卡用。

阿尼亚这次来达米安的办公室没跟他说,敲他办公室的门的时候,刚好就看到他把一本书盖在脸上,忙里偷闲地小憩。

听到敲门和开门的声音,他把书拿下来,但仍然闭着眼睛,“罗曼,出去,现在还没到上班……阿尼亚?”

他猛然坐起来,像个小男生那样手忙脚乱地把书放下。听到阿尼亚笑出声,他讪讪放下那本书,眼睛落到阿尼亚手上提着的蛋糕上。

“你不用去上班?”话是这么说,他仍然盯着阿尼亚手上的蛋糕,像个孩子,并且本人还没意识到,“怎么突然来了?”

“想来就来了。”阿尼亚让他把桌面上清出一块,放上蛋糕,打开上面的盖子,顺手拿掉装着干冰的塑料袋,“贝琪推荐的店,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达米安看到盒子里的一小块蛋糕,露出一个笑。这次他终于意识到了,于是很快又把笑容收了回去,端庄地端起一只碟子,尝试着用小叉子把蛋糕移到碟子上——没成功,蛋糕侧翻了。

他在妻子的笑声中强装无事发生,叉子戳进蛋糕里,连着上面的蛋糕体和下面的饼干底一起挖下一勺,尝了一口。

不得不说,手里握着几十张会员卡的布莱克贝尔大小姐确实品味不俗。这块蛋糕哪怕是达米安都说不出一句“不好吃”或者“就这样吧”。

他矜持地没有夸赞出声,而是打算再吃一口——唔,再吃一口再夸赞会不会太冷漠了?或者还是现在就夸?

还没等他决定好,德斯蒙总裁就感觉他的夫人把他的胳膊抬起来,猫一样地钻进他的怀里。一个政党总裁,一个秘密警察,挤挤挨挨地坐在一个椅子上,腿贴着腿。

达米安端着盘子,也没反抗,高傲地看着他的妻子靠着他的前胸,很闲适的样子,嘴上还叭叭地说话,“都多少岁了,施塔尔都不会这样钻我的手臂……”

 

阿尼亚抬头,亲了他的下巴一下。达米安骤然噤声,整个人都僵在椅子上。

看到他这样,阿尼亚又嘲笑他:“都多少岁了,怎么还和十七岁一样?”

被用一样的句子怼了回来,达米安也不生气。他也亲吻一下她的额角,然后假装无事发生,用叉子挖一块自己的蛋糕,喂到阿尼亚的嘴里。

他看着她咽下去,才拍拍她的背。

“睡吧,过二十分钟我叫你。”

 

她早上五点才睡,看这个样子恐怕没睡几个小时就又起床了,趁这个机会小睡一下也好。

他再一次看着妻子沉沉睡去。继续挖碟子里的那块蛋糕吃。

 

13:58

“午安,舅舅。”

“……啧。下午还有两组人要审,快点。”

 

21:07

……本来还想早点回去和达米安施塔尔一起吃个晚饭,结果又拖到了这个点。

阿尼亚在心里流泪,她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也不是个称职的妻子。

 

回到家,打开门,正对着的是大客厅。

现在是夏天,达米安却把空调打得过冷,阿尼亚从门外走进门内就是一哆嗦。再走几步,就能看见裹着被子团成一团的施塔尔。她靠着她爸爸的肩膀睡得正香。

 

哈,把空调打得过冷的罪魁祸首找到了。之前阿尼亚和黄昏两个人养她长大,对施塔尔再了解不过了。她就喜欢在大夏天打着十六度的冷空调,然后裹着家里最厚的被子睡觉。

 

“你又惯着她,”她把手提包放下,对着达米安做口型,“别老是惯着她。”

达米安无声地笑起来,眼角泛起几道鱼尾纹。他的左半边身体被施塔尔封印,用僵硬的右半边身体给她倒茶。倒完了就朝她举着,看到她无奈地走过来,端过茶碟,坐到他的身边。

“惯着就惯着,”他凑近她的耳边,压低声音说,“施塔尔只有这样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爱好,我又不是交不起电费。”

阿尼亚斜他一眼,喝一口茶。茶是佣人刚沏的,还是暖乎乎的。达米安用空余的右手把搭在沙发上,为阿尼亚准备的粉色毯子拿过来,笨拙地披到她身上,又看着她看不过去,抖开毯子,盖了一半到他身上。

达米安的手捞过阿尼亚的肩膀,帮她压一压毯子,看她融化在毯子里,捧着茶杯昏昏欲睡。施塔尔悠悠醒了过来,看到靠在一起的父母,迷迷糊糊地也搂上去,又睡着了——她今天上了一天的数学课,疲劳度远不是“疲倦”可以形容的。

 

达米安骤然被一条毯子一条被子盖住,哭笑不得地靠着沙发。

一旁的管家上前,想要抱走施塔尔小姐,被达米安制止了。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也融化进沙发里,在过高的温度下体验难得的一家三口的温情。

 

三个人,一天相聚不到三个小时,此时不约而同地挨在一起,睡一个有些太晚的午觉。


6.庸俗的小说总有个命中注定的结尾


阿尼亚·德斯蒙坐在这栋小别墅里。 

她穿着一身黑裙子,头上遮一顶宽檐帽,白发挽起来,变成一个藏在后脑的小团。 

她将要去参加她的丈夫的葬礼。 

 

达米安·德斯蒙病逝在医院里,他们的女儿施塔尔·德斯蒙会操持葬礼上的一切。 

而她要做的,是换好一身黑色的衣服,在这栋他们曾经居住的小房子里静静等待,等待施塔尔把她接去举办葬礼的教堂。 

施塔尔发信息来说她就快到了。阿尼亚站起来,环顾这栋房子,确认她没有什么东西落下。 

 

这栋房子是达米安毕业时买的。一开始只是为了两个人待在一起方便,不用每次接吻都战战兢兢地躲着他的兄长和父亲。等他们冒冒失失地结了婚,一开始也是住在这里的。 

后来等他把统一党总裁的位置交给施塔尔,两人就又搬进来。前任总裁指挥着园丁清理后院的杂草,夫人坐在打扫好的二楼,画他坐在长椅上挥斥方遒的样子。 

等前任总裁指挥好了,就走上二楼,看看夫人画的画。看见长椅上只有一个人,又不太满意,握着她的手把穿着裙子的夫人也加上去。 

现在这幅画挂在他们的客厅里,挂在旁边的画上是花园中沉睡的少女,是他们在四十多岁刚刚复婚时,阿尼亚画的施塔尔。 

 

后来他生了病,还没到起不来身的时候,会和她一起画合绘玩。 

她在画上画一个女孩,把画给他,再传回来时画面上就多了个被女孩一拳打在脸上的男孩,两人身后多出一个很大的爱心。小女孩的身上被仔细地涂上了颜色,小男孩的衣服上有个金灿灿的家徽。 

于是她就笑起来,给小男孩红润的脸颊上色。她挑的颜料有点太红了,让他看起来有点像是在害羞。但上完之后她又觉得,这个颜色正合适。 

 

阿尼亚突然听见楼下叮叮当当的声音。是佣人在准备晚饭的材料。 

这个负责做饭的佣人是他们第二次搬进来一个星期后才带过来的。 

因为一开始养尊处优几十年的达米安老先生还跃跃欲试地想做饭,因为他的岳父几十年如一日因为他不会做饭而打击他。 

阿尼亚也有点怀念小时候家里没有佣人的日子,于是也答应了先不带佣人过来。 

 

搬进来第二天阿尼亚回家的时候听到厨房里传来乒铃乓啷的声音。原来是锅子里的菜着了火,而达米安在一边心急如焚地等水装满一个盆子。 

她哭笑不得地把达米安忘在一边的锅盖盖到锅子上,一旁水接了半盆的达米安傻了眼,只记得要关上还在冒水的水龙头。 

阿尼亚看看达米安的样子,知道这顿饭短时间是没办法做了。她把炉灶的开关拧好,手插着腰,很无奈地看着达米安。 

“所以呢,次子?”她已经很久没有叫过达米安“次子”了,如今这么叫了还有点陌生,“你上一次做饭还是在十七岁的时候,你给我做了个没有煎蛋的三明治,因为那个时候你甚至连点火的开关在哪都不知道。” 

达米安憋了半天,那张步入老年以后就很少变红的脸此时红了个彻底,过了一会儿才讪讪说了一句,“我也想给你做一顿饭。” 

“昨天和今天早上都是你在做饭,”他几乎是在喃喃自语,“总不能让你在这个年纪开始天天伺候我吧?劳埃德先生以前也说过,在你家里都是他负责做饭。” 

阿尼亚听到这句话,刚刚被吓了一跳的那股怒火被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浇了个干净。她哭笑不得地捂住额头,叹出一口气,“那你在做什么?” 

她刚刚急忙盖上盖子,只看得清锅里的火苗。 

 

“……煎牛排?我专门看了菜谱,可菜谱也没说锅会起火。” 

 

阿尼亚被这个回答震了一下。停顿几秒,看着相处了几十年的这张脸,到底还是心软了,“那你记得把酱汁拿出来了吗?” 

“酱汁需要提前拿出来?” 

达米安惊讶地问了一句,说完又发现暴露了什么,捂上嘴转过身,不去看她了。 

 

阿尼亚扑哧一声笑出声,转身去冰箱里把酱汁拿出来。她又听见了火苗燃烧的噼啪声,还有牛排在锅中滋滋作响的声音。 

那天晚上,达米安的牛排是略带焦糊的,他一边吃一边嘟嘟囔囔什么,第二天还是给施塔尔打了电话,让她把家里一直负责为他们做饭的那个佣人派了过来。 

平时佣人住在旁边的公寓,只有做饭的时候才会过来。 

 

阿尼亚站起身,下楼,告诉佣人,今晚她没有胃口。 

她望着佣人关上的门,站定一会儿,思考了一下,还是打开了读心的能力。 

 

「老夫人今天晚上没有胃口啊,果然还是因为太伤心了么。不过她昨天一天都没吃饭,还是要和家主大人说一下……」 

 

阿尼亚把读心关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重新上了楼。 

她忽然也想在自己的衣襟上别一个德斯蒙家的家徽,但在梳妆台怎么也找不到。她忽然想起来她之前还有一件衣服上别有德斯蒙的家徽,等匆匆地去打开衣柜门后,却又想起那件衣服是她的制服。 

一件「秘密警察」的制服。 

 

随着东西两国融合,劳埃德·福杰所在的「WISE」和约尔·福杰所在的「花园」都进行了大幅度裁员。与此相对的,是尤里·布莱尔所在的「SSS」在裁员后发生的的扩张——它其实也裁员过,但后来「WISE」和「花园」剩余成员的并入让它不缩反扩。 

彼时她的舅舅(虽然尤里每一次听到这个称呼都似乎很不开心)已经成为了「SSS」的局长,虽然时常对成为了局内顾问的劳埃德·福杰横眉竖眼指桑骂槐,但对于这个拥有读心术的小女孩,还是选择了吸纳。 

 

在施塔尔·福杰上学的时候,看似在前西国地域的阿尼亚,实际上在「SSS」的前东国地域总部里。所有穷凶极恶又撬不开嘴的犯人都会被送到一间没有玻璃没有摄像头,只有一扇小门沟通外界的审讯室里。 

 

而阿尼亚坐在里面。 

 

托尤里的福,整个「SSS」对阿尼亚的存在一无所知,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是局长手里的底牌,无论是活鸭子还是死鸭子的嘴到ta手里都只剩下被撬开一个结局。 

——因此,在“构陷德斯蒙总裁让统一党陷入混乱,趁机推动东西两国再次分裂”这一情报被从一个谣言传播者撬出时,阿尼亚第一时间找到了尤里。 

 

听完她的来意,尤里哼了一声,意有所指地冷嘲一句“爱情鸟”。 

阿尼亚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过去几年独自怀孕、生产、抚养施塔尔、成为议员、推行政令的打磨到底让她比二十三岁时更加坚韧稳重,更别提她还要盯着前东国的舆论,防止出了什么意外达米安被弄下台。 

像这样冒冒失失地过来,是许久没有过的事了。 

 

——作为前妻,初恋,爱人,她不想让他跌入低谷;更重要的是,作为前西国的议员,作为“希望创造一个没有孩子哭泣的世界”的「黄昏」的女儿,作为推动东西两国统一的提案推行者阿尼亚·福杰,她不能让同样推动东西两国统一和融合的统一党总裁达米安·德斯蒙下台。 

 

阿尼亚带着资料从暗道走出尤里的办公室。当天下午,谣言被全面肃清。 

 

阿尼亚是在七十岁的时候辞职的。 

彼时尤里·布莱尔终于因为病痛卸任,没有人能帮她这遮掩,身份暴露就会成为时间问题。作为纪念,她把这套制服挂在衣柜里。 

过了一段时间,再次看到它时,衣襟上就多了一个德斯蒙的家徽。 

——姑且算是达米安式的“已阅不回”,也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阿尼亚拨开那件制服旁边的衣服,想要从那件衣服上把家徽取下来。但当她的手碰到那只金色的小徽章时,她突然又舍不得了。 

 

——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 

就像是昨天她攥着达米安的手,看着他的目光一点点地涣散,温度一点点地流失,那双黄色的眼睛逐渐失去焦距。 

 

她舍不得,她舍不得。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能感觉到达米安在看她,他一直尝试着在生命的最后几秒钟看清她,但他最后终究是没有看清。 

那时他的脸上带着氧气罩,话也说不了,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几抹呼吸带出的水汽。最后连水汽都没有了,心率检测仪滴滴尖叫,周围的人低头悼念,而她坐在达米安的病床边,攥着他的手。 

等她的眼眶倏而一麻,她才突然意识到有谁哭了——啊,有谁哭了,有谁哭了? 

啊……是我哭了。 

 

阿尼亚关上衣柜门,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划过脸颊。她的手指轻轻抹过,是一片水迹。 

 

门外,有高跟鞋的声音逐渐靠近。她和达米安的女儿施塔尔·德斯蒙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走到门口,睫毛上还有未干的泪水。 

 

“妈妈。” 

“我们出发吧。” 





*答谢是下一个番外的试阅,大约2k4,赠送粮票即可领取啦。

*彩蛋是七岁的施塔尔和达米安短暂相见,写了3k4,赠送糖果领取❤彩蛋的后面也贴了番外试阅。

*以后回礼字数超过两千就用糖果吧有点肝不动了()

*我想要一点,就比如那些评论啊小红心小蓝手啊那种(大声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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